一场戏,一生情

推荐人:文章记录分享 来源: 佚名 时间: 2022-11-29 12:45 阅读:

〖题记〗人生大舞台,如戏,如迷。岁月、感情,是在交织中磨成的美好。

春风缓缓地吹着……

宾馆的迎宾大楼,看起来很是美观。楼前的草坪绿茵茵的,环绕在道边的鲜花,鲜艳欲滴,很是迷人。

站在大门前,首先映入眼帘的,便是宾馆的招牌,清晰、鲜亮。

我也是这里的一员了!不会是梦吧。

“喂,雪茹,你干嘛呢,有你一封信。”小王的叫声打断了我,走进办公室,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。

“是同学吗?还是……这字写得……”小王说。

我笑笑,没有说话,瞥一眼信封,字写得确实够漂亮的。我知道是他的信,倒有点不懂了,住在同一座小城里,早晚都可以见面,有话可以当面说,干吗要写信!但是,还是有一股喜悦之情涌上了心头。立即拆开,抽出一张方格稿纸,寥寥几行字:

雪茹:解决了你工作的事,我心里的石头便落下了。请原谅,我把我俩的关系当戏演了一场,只是为了帮你,可不是……罗荪。

这是在做梦吗?

一个天气晴朗的夜晚,皎洁的月亮将那清凉的光辉透过窗户,洒到我的身上,给我这烦恼的心里又增添了几许凄凉。

忽然,两下轻轻地叩门声,使我惊醒。赶紧地拧亮电灯,开门一看,是罗荪。他进了我的房间,一米八以上的身躯,在我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里,几乎无处可以挪动,两只手不停地在头上挠着。脸上一副尴尬的神情,灼热的眼光不敢看我,却又无处可寻。我赶紧地将自己平时坐的那唯一的一只凳子递给了他。他笑了笑,接过去,放在门旁的一角,依旧站着。

看这情形,我觉得好笑。不过,我没有笑出来。

我们一同在广阔的天地里战斗过,彼此间还是有些了解的。别看他聪明能干,却很“不大方”。都开他的玩笑:“照你这样的,一准找不着对象。”

“坐呀。”我说。这才坐下了。

“近来工作怎样?”我无话找话地问道。我知道,他在女生面前一般是不会先说话的。

“还好。”普通的两个字,像是他的专利。无论说什么,这两字都是开头语。

“听说你们厂形势不错?”还是我在问他。

“还好。噢,是的!”他来了精神,话语也随之起了变化,脸上开始有了精神:“任务超额了,扭亏增盈。上个月,我还拿了八十块钱的奖金呢。而且,品质创造了历史最高水平。”

真不愧是喜欢啃书的人,放开来说话的时候,就像读小说似的流畅、悦耳。我听着,感觉很有味。可他不说了,神情又变得跟先前一样。过了一会儿,他用探寻的口吻说:“你,还没头绪吧?”

顿时,我的心冷了,觉得眼里有泪要落。一年前,我们一同回城。不久,他去机械厂上班,其他人也都有了着落。只有我,还在待业。

“劳动局都去过很多次了,叫我等。等,等,等!有门路的谁还在等?像……”

我意识到了,他爸就是县里的官。再说下去……我偷偷地瞥了他一眼。他静静的,只是低着头,不说话。

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吧,他站了起来,手插进裤兜里想要拿什么东西,却又犹豫着。眼光从我的身上移向那亮如白昼的窗外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又没说。又坐下了,插在裤兜里的手依旧插着。

又过了一会,似是下决心了,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,还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,往我的桌子上一放。说:“你看看。”

不等我说话,一阵风似的走了。

很奇怪,这种举动,从来没发生过。“他这是……”

我赶到门口,看着他那结实的影子消失在月色里。陡然地,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。

雪茹:恕我冒昧,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,搅扰你了。但是,我觉着非这样不可。让我们的关系,再发展一步吧。罗荪。

怎么看,都不像是一封恋爱的信。可是,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,才知道,这正是他的坦率、真诚,毫无瑕疵。

那几年,若是没有他,我的苦是不会少吃的。最难以忘怀的,是我的生命还能存在,与他分不开。

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,邻村放映“样反戏”《沙家浜》。我们几个知青,说说笑笑地往那赶,走到一块低洼的草地上时。

突然,我的腿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。才开始还能走,没走几步,腿麻了,无法行走。同伴们一个劲地催,我挪不动步,只得蹲下了。他从后面赶了上来,分开众人,用电筒一照。说:“毒蛇咬的!”

他的话音一落,背上我就跑。幸好不远处就有一户人家,到了人家里,把我往堂屋的凉床上一放,找来一把菜刀。大家都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,他用刀子在伤口上划开一个口子,先用双手挤住口子的两边,再用嘴吸,一口一口地吸,直吸到吸不出血了,又跟人家要了一根带子扎住我的大腿。

然后,没有丝毫的耽搁,背起我就向公社医院跑。他跑着,我迷糊着。不知过了多久,我在他的背上昏了过去。待我醒来时,已经躺在病床上了。医生说,要是处理不及时,真就不好办了。

我不觉地在床上翻了个身,手无意识地接触到枕边的一个信封。这是……我想起了另外的烦恼,一位同学,一个炮兵连长的一封信。

我一骨碌地爬了起来,从信封里面抽出整整八大张的信笺。一封长信,千言万语,情意绵绵。记录着我们十年寒窗的点点滴滴,描述着读书时的艰辛与快乐。有同学间的趣事玩笑,有校园林荫小道上的众多身影……这些,只能引起我对往昔的回忆,却怎么也挑不起我心中的爱。

我在心里发问:我的爱属于谁呢?

有一天晚上,我去他家里,看见他正伏在桌子上写东西。屋子很矮,很小,说是屋子,比我的屋子大不了多少。坐西朝东,周围没有大树,全天都在太阳的照射之下,里面的温度一定超过了人的体温。他坐着,写着,很专注。湿漉漉的背心紧紧地贴着后背,还有几只蚊子死死地钉在肩头上,和这“呆子”一样地,一动不动。我一阵心疼,说不出是爱,还是恼,手中的扇子不由自主地替他扇了起来。

“罗先生哟,你要考头名状元!”我开玩笑似地说道。

他回过头来,朝我笑笑。说:“出去吧,外面凉快些。”

“你出去,我看看。”我说。

他出去了,我坐到他的位子上,浏览一遍稿纸上的文字。原来,是在写下放生活的一篇小说。其中,就有我被蛇咬伤的那个片段。不过,救我的不是他,却是一个朴实的农民形象。

我正准备出去,笔插边上的一个蓝色的笔记本吸引了我,随手一翻,是日记。好奇心促使我看了起来,才看了几行,便放不下了。

某月某日:今天,我把雪茹的事情告诉了爸妈。他们都很高兴,是我预料之中的。妈急切地要见雪茹,我说你早就见过的。不过,那是几年前插队的事了,妈说那时没留心。我理解妈的心情,快三十岁的人了,才有了对象,关注是应该的。我只好答应她,过两天叫雪茹来。

爸不像妈那样急,只问雪茹的人品怎么样。

我当然拣好地说,但我重点说了她目前还在待业!爸点点头,没表示什么。只说:“别急,会解决的。”怎么解决,什么时候解决,没说。

某月某日:昨天,妈见了雪茹,满意之情溢于言表。雪茹也很喜欢我妈。这一老一少的,来来去去,锅上锅下,还真像是一对婆媳。可是……

爸今天好像不忙,显得很清闲。我要找他了,也许他不理解,还要训我。随他去吧,谁叫他是我爸呢!

“爸。”我叫道。

爸放下手中的书,摘掉老花眼,看着我。

“爸。”我说:“雪茹待业一年多了,还没有指望,您看……”

爸盯着我,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问题似的,面带讥笑地说:“噢,你这是要给我装炮弹,给你开条道!也学会利用我了。”

“不是,不是。”我连忙否认。

“不是什么!”爸的口气严肃了,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,只是看着我。过了一会儿,他放低了声音。说:“你将雪茹的情况再详细地说说。”

一听这话,我来精神了,爸还是帮我的。我立即将雪茹家的情况,在农村的表现,以及回城后找工作遇到的难题,一一说了个清楚。

真的,连我自己都吃惊,竟如此会说,滔滔不绝,何止千言万语哟。再看爸,却把眼光移在窗外的一片树叶上,布满纹丝的脸上表现出一种平静的表情。我说的这一切,他好像都知道。现在,只是让他多了一些理性上的认识。

过了好一会,爸才转过脸来,深深地叹了口气,便站起身来,倒背着双手,在屋子里来回踱步。说:“你知道吗,光县城里就有好几千个待业知青,怎么办呢,分给各个单位,人家不要。还怪人家不要吗,都要成立预备队了。办商店,办商场,满大街都是。办工厂,没有资金呢。”

又过了一会,爸走到我的身边,停住了脚。说:“像雪茹这样的情况,确实应该照顾一下。可是……”目光,久久地盯在我的身上。然后,继续踱着沉重的步子。

我愣愣的,“可是”的后面,省略的是什么呀?

就在这时,妈出现了。说:“死老头子,顶个什么真嘛。”

爸知道,妈一说起来就没个完,也就没理她,拿起书走了。

爸的身躯是高大的,也正因为如此,才走过一段“弯路”。

妈朝爸的背影瞪瞪眼。说:“不依仗他,有我呢!”

我心里明白,说不依仗他,可少了他那张“牌”,什么事也办不成。

某月某日:昨天和妈去劳动局,却忘了是星期天,只好回来。当时,我说直接去找李局长。妈说我是光明正大地办事,找李局长一个人干什么!

今天又去了,李局长一帮人都在,见到妈客气地不得了,一口一个大姐地叫着,边上人听着,会觉着眼热。当妈说明来意,李局长表示:“我们研究研究。”其他人也都跟着说:“研究,研究。”

临走时,妈很神秘地说:“老罗不在家,只好我来跑一趟,麻烦你们想想办法,别叫我儿媳妇待业待老了哟。”

我们刚转过墙角,就听到这样的一个声音:“李局长”。绝对的忠厚人:“我,我儿子的问题……”

人家还没说完,李局长就插话了:“不是说过吗,等着,什么时候有指标了,会安排你的,啊。”

妈向我笑了笑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某月某日:爸外出开会了,就妈和我在家。李局长赶中午的时候亲自跑来,进门就说:“大姐,儿媳妇的事有头绪了。哎哟,可得请我喝酒啊。”

“一定,一定。”妈笑嘻嘻地说:“搁哪了?”

“不错,就是远了点。长乐供销社,出纳会计。”

“太远了。没有近一点的?”

“有倒是有,就是困难大点。”

“你说,有多大困难。”

“宾馆也有个会计的缺,要去的人很多。其中,就有两个是领导打过招呼的。哎,大姐,你要是能去找一下李副书记,准能成。”

“什么时候研究?”

“最多不超过半个月。”

“好吧,这个事,你压一下,工作我去做。哎,千万不要告诉我们家老罗啊。”

我本想插一嘴,长乐就长乐吧,不就几十里路吗。转念一想,雪茹的父母亲都一大把的岁数,她还真的不能再离开家了。索性,这忙就让我妈帮到底吧。

“雪茹,出来呀。”罗荪在门口叫我。“哎哟,怎么看我的日记呀。”他走到桌边,夺回了日记本。

我站起身来,刚一动身,才感到浑身的不自在。原来,衣服早湿了,沾到了身上。可是,我没有出去。我的心里正在翻滚着一股腾腾的热浪,看着他那结实的身躯,真想扑进他的怀里。然而,我没有,只是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。

地球在慢慢地挪动着步子。

夏天过去了,秋天也过去了,冬天跟着就来了。我清楚,冬天不会长久。因为,春天的脚步已经听得见了。

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。

我在屋里打毛衣,他来了,兴冲冲地,进门就叫:“成了,成了!”手里扬着一张纸。

一家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,我更是忍不住地笑了。你瞧:大概是太匆忙了吧,他上衣的扣子,第一个扣到了第二个扣眼里,依次错到底,一个襟长,一个襟短。

我爸妈也笑了,他愕然地不知所以。我伸手拿过那张纸,便指了指他的胸前。他注意到了,也嘿嘿地笑了起来。

那张纸,原来是劳动局通知我去宾馆报到的公函。我的两只手颤抖了起来,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,直往外涌。接着,这份公函在我爸、我妈的手里穿梭着,翻转着。他们,早已泪流满面。

他还是站在那儿,嘿嘿地笑着。我忘情地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:“怎么不坐呀!”

他坐下了,又站了起来,搓了搓手。第一次,当着我爸妈的面。说:“出去走走吧。”

我不假思索地拖着他的胳膊就跑,刚刚走到门口,一回头,爸妈正在向我点头微笑着。

“死丫头,看你疯的!”妈的话从我们的身后传来。

半圆的月亮悬在当空,广阔的郊野朦朦胧胧的,没有一点的声响。漫天的星星,有些害羞似的,一会钻进云里,一会又露出脸来。树上的枝条,看似麻雀的爪子,仔细一看,已经有了尖尖的苞蕾了。

我们并排走着,却没有并肩。我几次靠近,他都离开了,总是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

他说:“还好,这事呀,我妈还真的搞成了。不过,那里的干部子女太多,事不好做呀。”

我没有作声,觉着听他说话,就是一种享受,舒服极了。可是,他不说了,神情依旧是淡淡的。

我忽然想起一句早就想说的话:“既然,你妈这样有能力,你为什么还要进工厂当工人?”

“还好!怎么?你以为当工人不好吗?”他这样回答道。

“不,不,我只是不太明白。”我说。

他没有再说了,只是笑笑。

我们又走了一段,来到一块比较开阔的草地上。地上没有草,枯萎的草茎根蔓漫地都是,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毯子上。

我提议:“坐一会吧。”

他没有反对。

我们并排坐着。草地的四周能看到点点灯光,让人觉得很空旷,很宁静。

“我能上班,得感谢叔叔阿姨呢。”我没话找话,想引起他的话题。

“感谢!”他说:“感谢什么呀,这是应该的。”

我心里热乎乎的,身体不由得向他靠近了些。他没有动弹,只听他说:“你看天上的那几颗星星,看起来不及月亮的百分之一。实际上呢,它们比月亮要大得多,只是离得太远了。月亮呢,看着大,其实并不大,要不是地球给它反光,就只能叫‘黑亮’了。我们人呢,有时是月亮,有时是星星,互相有个照应,就各得其所了。”

听着他的话,我感触很多,觉得这里面的哲理更深。我情不自禁地说:“你就是星星。”并兴奋地扑在他的怀里。

他没动,也不说话。我听得见,他的心在怦怦地跳。我凝视着他的脸庞,是那样的坚毅、稳重。深邃的目光里,闪烁着一股忽明忽暗的火花。我觉着,这就是要埋入我心田里的东西。我的嘴唇渐渐地向他的脸颊贴去,手臂也钩住了他的脖子。

他还是一动不动,好像就是在等待着这一时刻。

当我的嘴唇就要与他那厚实、棱角分明的嘴唇相对时。他却坚决地推开了我,站起身来,退我老远。

我愕然了,像是一桶冰冷的水浇在心上,凉透了。一种难以言状的羞辱泼上了脸皮,觉得无地自容。

我的第一反应,就是跑,拔腿便跑。

他呢,半天才反应过来,也跟着我跑,一直跑,我到家了。

他走了。

“雪茹,你这是怎么了?”小王追着我问。我已跑出了办公室。

我明白了。帮我解决工作,一年呀,一场戏。为了掩人耳目,却是在欺骗自己的父母,还不想……

“雪茹,雪茹……”后面无论怎么叫,我都不会回头了。

1980年8月初稿于合肥派河之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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