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丑猫
它蜷缩在角落，打量着撑伞往来的人群。城市的雨季对流浪猫而言，是痛苦的循环往复，食物本就稀缺，透骨的寒意和潮湿让它的皮肤大块红肿瘙痒。
或许短暂的一生就要结束在雨天。它来不及细想，奔向了下个路口可能会出现食物的垃圾桶。
今天和往日大不相同，一个人站在垃圾桶前翻找着什么，不是熟悉的流浪汉和偶尔投喂几片面包给它的环卫。它慢下了脚步，超垃圾桶旁的阴暗窜去。
“明明就丢在这里，可为什么找不到呢。”
它听着那人小声嘀咕，雨水顺着脸颊滑下，手中还在不停翻找。垃圾桶外满是翻出的各种垃圾、它盯着泡在雨水里的米饭，在思考叼着饭团逃跑的路线。
等了很久，那个男人也放弃了寻觅，后退着靠墙坐下，溅起的泥水洒满了他皱巴的外套。从兜里摸出纸团般的烟盒，叼起扭曲的烟。
它不喜欢烟味，不再等待，冲出阴暗咬住饭团向回家的路走去。
“你在找吃的吗？”它回过头紧盯着男人手掏兜的动作，一边缓慢后退，保持着距离。不能轻信人类，流浪多年的生活里，身上被烟烫出的伤疤与短了一截的尾巴让它对人无法放下戒备。
“身上最后一包猫粮了，没打开过的，嗯，来这吃吧。”男人晃了晃兜里掏出来的小袋，熟悉的包装让它想起那个上班路上总会给它带猫粮的姑娘。
男人找了个干燥的台阶，打开手中的袋子倒在上面，慢慢地退回雨中，嘴角叼着的烟没有燃起眯眼的烟雾，已经完全湿透。
它咽下嘴中的米饭，谨慎的靠近那个台阶。男人没有看向它，而是抬头看着路灯照亮的雨线。它扑向猫粮，大口地吃着，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里，吃撑才是生存下来的唯一办法。
“我又不跟你抢，吃这么急小心噎着。”它用余光撇了一眼男人，他保持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。
“慢慢吃吧，哦对了，你要是找到几个小球可得给我收好，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。吃我一顿猫粮，拜托你帮我干件小事，成交了啊。”男人站起身，超人多的大路走去。
它吃完就跑回了发霉的小窝边，抖落了身上厚厚的雨，跳入窝内。这是那个姑娘留下的，里面有别的猫讨人厌的气味。
当初女孩费劲捡起几块砖头垒起不让它的窝打湿，放上看着崭新的猫窝时嘴里不断碎碎念，那只叫小白的猫应该是死了，它看见女孩包里小小的陶罐。
活得已经够久啦，能看见夏天对它来说已经是种奢侈的念头。它扒拉着黏在窝内的白色长毛，舔舐着身上的潮湿。
第二天是罕见的晴天，初春的风吹散了地上的湿润。它走出窝伸了个懒腰，踱步到和男人相遇的垃圾桶边，翻找着今日的食物，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袋子，转头看去，那个台阶上有一小堆新鲜的猫粮。
它没有去想猫粮是何时倒在那的，空气里也没有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。一如往常般舔干净最后一点残渣，蜷缩在原地晒起了太阳。身上的红肿隐隐作痛，它没法陷入沉睡，舔舐了几遍伤口，疼痛让它在原地转起了圈。
它突然发现垃圾桶旁有几道反光，无可压抑的天性让它走了过去，是一颗红漆快要磨光的金属小球。他用爪子来回拨弄着，突然想起男人昨晚说的话。
一个消遣的小玩具。它把球叼起放在台阶上，看着它滚落下去，一遍遍重复着无聊的游戏。有些累了，它不想浪费难得的阳光，又缩起身子躺在了台阶上，闻着淡淡的猫粮香气，舒服地咕噜。
“你还真找到了！我还担心你今天不会过来呢。”那股人类衣服上的霉味从远处传来，它没有睁开眼，尾巴不耐烦地抽打地面，午觉还是被打扰了。
他很讨厌阴雨天的人，衣服永远晒不干的味道让它总是想起那个破烂的小窝。它感觉到有只手放在了它的身上，它哼了一声，享受着背上久违的按摩。
“我特意带了个罐头，想着你万一还回来，能吃顿好的。”男人打开了一小罐海鲜罐头，又摸出个皱巴的塑料碗，把罐头倒进里面。这个男人就不知道整洁两个字，仿佛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皱皱的。它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脸，果然，眼角的皱纹印证了它的想法。
“吃点吃点，你饭量这么大，那么小袋猫粮你吃不饱的。”
它强忍肚子里翻滚的馋意，吃撑的感觉不是那么舒服，可它饥饱难定的生活里，肚子里有东西总归会给它带来些安全感。它向生存本能妥协，大口品尝着难得的鲜味。好像这个男人在，未来几天的日子里就不会挨饿了。
“你看，我给你表演一下，这可是我拿手好戏。”男人将球抛起，手楞在了原地。小球掉在水坑里，砸出了几朵小水花。
“我都忘了你只捡回了一个，哎呀，让你看笑话了。”男人弯下腰捡起了小球，“之前在动物园工作，那里的老虎狮子可爱看我的表演了。”
男人好像有点不甘心，将兜里拿着的写有简历两大字的纸揉成一团，熟练地来回抛起接住。褪色小球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斑，让它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干饭上。
它舔着鼻尖蹭上的鱼肉，看着男人像个小丑似的表演。
“以前小丑挺受欢迎的，可现在的孩子好像都不爱看杂耍，套上奥特曼的衣服和他们合影就很开心。”男人嘴里开始嘟囔着，“也不知道是现在小孩更容易快乐了，还是我不懂他们的快乐了，动物园也不再有小孩，有的话也都是夹在父母中间刷着手机。”
它站起身，敷衍着蹭了蹭专心玩球的男人，他的眼睛里有它看不懂的东西，它没在意，起身奔回了猫窝。
“吃饱就跑，你也是个渣男。记住了！每天这个时候我都回来给你喂吃的，谢谢你呀！”
男人给它一个承诺，它并没有放在心上，喂过它的人有很多，说这样的话的人也有很多，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，活得好像比猫的一生还短。
令它意外的是，接下来的几周里，它总能看见台阶上的猫粮，有时还能看见雨里他坐在第一次见面的墙边，抬头望着无尽的雨。
每次碰面，男人都会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球，里面总有它发现的那一颗。他好像只会这个，毕竟是他吃饭的手艺。
最近一段时间他出现的次数慢慢变短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彻底消失，台阶上的猫粮总会出现。它不好奇男人的生活，人类的世界里有太多比流浪猫更重要的事情，它不懂，也不想去了解。仅仅是身子越来越沉重便让它足够的烦恼，好几次跌倒在猫窝前可就是跳不进去，让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，可它记忆里也只有两个夏天。
“今天难得看见你在这晒太阳，谈恋爱啦？猫粮倒是吃的干净，要不要再给你多带一份，给那只我没见过的猫？”
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，又是一个太阳出来的日子，晒得有些发烫的台阶比阴冷的猫窝更适合睡觉。
人的脑子里除了恋爱还有什么。它鄙夷地看向男人，他的衣服好像变得有些笔挺，但不多，鞋子还是皱巴着的，像一只下水道里掉进水中的老鼠。
“找到新工作了，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，这家公司里也有猫，没有你可爱，我给它带的猫粮和罐头它都不喜欢，天天吃新鲜的牛肉和鱼，要不下次我带点给你尝尝？”男人的手触碰到了它身上的伤口，剧烈的疼痛给麻木的身子带来不了多大的刺激，它还是闭着眼，轻声的呼噜。
“哪来这么大一块伤口啊？你没事吧？疼不疼？哎哟，都看见骨头了，不行，你忍忍，我带去你医院。”他焦急忙慌的想将小球塞进衣兜，可新买没多久的西装外套好像拒绝着他们的进入，男人将球一扔，抱起它朝着巷子口跑去。
两三个小球砸起的水花被阳光一照，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。
它才不在意人类的情绪，恍惚间它听见了雷声，带着沉闷灼热的雨淋在了男人身上，夏天到了。在晃晃悠悠的怀抱里中，它又闻见了一丝霉味，新买的衣服也不知道送去干洗店洗洗，活该一辈子皱巴。
它闭上了眼。决定去和小白交个朋友，毕竟睡过了它的房子，也要好好告诉它那个女孩有些想它，它不想欠任何人的，像这个抱着他飞奔的男人一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