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信

小时候常去姥姥家过暑假，姥姥家背靠大山。山上丛林茂密，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。记得那年夏天，母亲把我送到姥姥家，山里的孩子领我去山里玩，给我介绍了很多石头。有叫猴子的，叫磨盘的，叫窝窝头，叫蘑菇的……模样儿惟妙惟肖。由于山上大树高密，草也深，我怕有狼。小伙伴们说狼白天不敢出来。我怕有蛇，他们每人手里握根树枝，边走边敲树干或山石，说这样可以把蛇吓跑。记得有个名叫“花枝”的小姑娘，人长得精瘦，扎着小辫儿，两腮通红，在树丛里跑来跑去给我摘山果吃。有红的，有青的，现在我都忘了叫什么名字了，好像当时她跟我说过的。

后来我考上山大，又嫁在省城，买了大房，把父母也接来了。期间，父母曾去过姥姥家几次，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些山果，有栗子，枣，还有柿饼。我说市场里什么没有，大老远的带这些干吗。母亲说你姥姥年龄大了，耳朵也背，眼睛也看不清，可她老念叨你，还说每年都给你留着山果，你也不去吃。我知道母亲的意思，是让我回去看看姥姥。可由于工作太忙，女儿又太小，总抽不出时间来。当女儿上小学了，姥姥已经去世了，就把去山里的事情搁下了。

今年国庆长假，我想带着女儿出去玩。女儿说妈妈咱们去南方吧，班里的娜娜都去过了，还照了很多相片呢。我突然想到姥姥家村后的九重山，问，你想不想去看看你妈的姥姥家后面那座大山。可好玩了。女儿问，在南方吗？我说那座山上有很多大树，长着各种花草，到处都结满酸甜可口的山果。山上的石头长得可怪了，有的像猴子，有的像窝窝头，有的像蘑菇……女儿被我说得心动了，她说就去老姥姥家，不去南方了。

在去往隆县的车上，女儿让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事情。我讲到花枝在草丛里给我摘果子吃时，女儿吞着口水说，妈，什么时候到啊。我说快了。我接着说，那天我们正在山林里玩，突然下起雨来，小伙伴们领着我爬进石洞里避雨，那个洞就咱们家客厅那么大。花枝还指着被敲过的石壁说，用石头敲这里，能发出鼓声。我捡起块石头敲，还真发出了鼓的声音。那天，我还用石头在洞壁上写了几个字教他们念呢。

当我们来到了隆县车站，我又听到了那种纯正的乡音，感到是那么的亲切。从车站出来，看到站前停着很多出租车，最好的有奔驰，最差的有三轮蹦蹦。司机们围上来，问我们去哪儿，当听说去九重山，开小轿车的司机失望地躲开了。有个开吉普的司机凑上来，说我的四轮驱动同，专门爬山路的，别说九重山，十重山也能爬上去。不过，爬山烧油多，您看这价格上得给长点儿。

我与司机讲好价就上路了。女儿在车上显得很兴奋，说，妈，有这么好的地方，怎么不早领我来呢。妈，你在山洞里写的字还有吗？我说可能还有吧。其实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字还有吗，想看看那些小伙伴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。记得那天，有个绰号叫小皮猴的男孩儿，攀到棵大树上，给我摘银杏果吃，把裤子给磨破了，是用树叶捂着下山的。女儿听到这里嘿嘿笑了，她说我要多照几张相，到时候让同学们看。

车子颠簸了个半小时，终于进入山区。如果不是有晨雾，早就看到那座九重山了。当车子来到一个水库堤坝前，九重山终于显现出来了，影绰绰的，镶在半天里就像剪影。我知道，爬上那个大坝就可以看到姥姥家所在的小村。由于大坝太陡，司机说大姐，爬不上去。我说你不是四轮驱动吗？司机说大姐，说实话，我买的是二手车，没劲了。我想反正也没有多远了，就没有为难司机，给了他钱，让他回去了。

爬上大坝，我指着晨雾下的山影对女儿说，那就是九重山。女儿还拿出相机来照了张被雾蒙着的大山，她说真好看，就像水墨画。我们走着走着，太阳出来了，姥姥家的山村变得清晰起来。我发现村里的人家都盖了瓦房。记得小时候，他们的房子都是石头墙，用草苫顶的。我对女儿说，有天早晨，天刚放亮，外面传来鸡叫，姥姥披上衣服喊着就往外跑。我扒着窗户去看，见有只皮狐正逮鸡呢。女儿问有狼吗？我说听到狼叫过，可没见过。不过山里的林子深，动物很多，鸟也多，飞起来就像云彩……

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，雾气散尽，抬头看去，九重山上摆着裸露的石头，一棵树也没有，我惚然以为是走错了地方。当我看到儿时曾躲过雨的巨石时，知道这确实是九重山。这时，有位大嫂扛着锄头走来，我问，大嫂，这是九重山吗？大嫂点头说，是啊。我问山上不是长满了树吗，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？

大嫂叹口气说，你说的那是十年前。后来村委伐树卖钱，村里人也去偷，没两年就把山上的树砍光了，就剩座秃山了，在上面解手都藏不住人。我愣愣地看着那座山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当女儿明白我带她来的是这座秃山，不高兴了，使性子说，骗人骗人，树呢，山果呢？说着说着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，蹲在那里用指头划拉土，不搭理我了。我看看孩子，再抬头看看那座光秃秃的山，不知道怎么跟孩子交代……